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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3/06/26 撰文:窺憐】

  因為課程性質的需要,每堂上課之前都需要架設視聽器材,而學生通常也在這段期間才三三兩兩地走進教室。等我終於站到講台上時,已是上課鐘響之後五、六分鐘,卻還是有學生姍姍來遲,從後門魚貫而入。

  由於不是專門教室,隔音效果並不理想,而我也不習慣拿麥克風說話(課上學生其實也不多,只是都集中在教室後方,前四排座位彷彿是什麼高官預留席似的,無人上座),因此很容易被僅隔一個走道的隔壁教室影響。但即使如此,卻沒有任何一個學生起身,把敞開的教室門扉關上。

  最後還是得由我走下講台、穿過整間教室走到最後一排,親自把門關上。而座在鄰近後門的學生有的只是呆然地看著我關門,有的甚至沒察覺我的存在,繼續低著頭滑手機。

  他們都是國立大學的學生。我校還拿著五年五百億的經費,號稱頂尖大學。

  每一次上課我都很納悶:為什麼沒有學生覺得外頭太吵,而主動去把門關上呢?他們難不成是為了遲到、晚來的同學,而刻意不把門帶上嗎?

  直到有一次,我實在忍不住在講台上說了一句:「麻煩誰去把後門關上,好嗎?」

  學生們面面相覷,你看看我、我看看你,最後才有一個女學生不太甘願地起身,把門帶上。

  原來如此,問題解決的方式就是這麼簡單:只要我(站在講台上的)要求,他們就會去執行。

  但這其實是反映出一個更大的問題:只要沒有人要求,他們就不會有所反應。

 

  也許是我對大學生太嚴苛了?畢竟台上台下的立場不同,不免會有人質疑是「台上」的偏見;那麼回到研究所的課堂上吧,我在此的身份也是一介學生。

  某一次上課,因為交通的關係,我比平常稍微晚到。匆忙趕到教室前時,只見教室的大門深鎖,學妹們三五成群地聚在門口聊天。「有人去借教室鑰匙了嗎?」我問。學妹聽聞後先是一臉不可思議(或是,驚愕?),交頭接耳一陣後才對我回以傻笑:「我不知道耶。」

  於是我便立刻轉身上樓,到辦公室取來鑰匙開門。當然,我那天對她們是擺不出任何「溫和學長」的臉色。

 

  去辦公室借鑰匙,花不到兩分鐘的時間,她們卻寧可在教室門口枯等十幾分鐘(因為我當天比平常遲到了十幾分鐘,雖然平常確實都是我去借鑰匙開門,但我並沒有義務這麼做);站起身去關上教室的後門,更不用一分鐘,學生們卻只會每一次都眼睜睜地看著我下講台、走到教室後方關門、再走回台上。更不用說放影片時,我還得穿過坐在窗邊的學生,親自把窗簾拉上。

  或許會有人問:你跟學生講一聲不就好了嗎?叫他們關門、拉窗簾,更不用花上幾秒鐘不是嗎?

  沒錯。倘若我開口的話,從我講話到語落、以至於動作的完成,很可能在兩分鐘內解決,而教室的狀態就能完全符合我上課的要求。

  但那樣就沒有意義了。因為要來教室學習的人,不是我,是台下的「學」生。所以我沒有任何動機提升「聽課」的完整度。我有的只有提升「授課」的完整度之責任。

  同樣的,我也可以跟學妹們在教室外頭,等到教授來時看誰比較倒楣,被教授要求跑一趟辦公室去借鑰匙──按照本所慣例,通常是由低年級負責──而我就省了這麼一趟。教授甚至很可能會自己去辦公室借鑰匙:因為他還是得上這堂課。但是這是沒道理的:不是什麼尊師重道云云,只是單純的「供需」原則。教授無法上課,對教授並沒有損失;但學生無法上課,就喪失學習的機會。因此,學生理應當有尋求「聽課」的完整度之動機。

 

  但這麼簡單的道理,卻在我國升學主義的陰影下被扭曲。

  學生每天只要來到學校、坐在自己的位子上,就會有老師不斷提供資訊,提供講義,提供題庫,提供考試的「撇步」,當老師的教鞭拍打黑板上的文字時,口中喊的不是「這對你的學習有幫助」,而是「這裡,考試會考。」並且老師與校方會盡一切所能地讓學生通過考試──「學習」與「教育」就變了調。

  學習變成只是讀書,而且只是讀「考試會考」的書,並且那些教材會源源不絕地送到學生的手邊,即使學生不想看,老師也會強行拽著學生的領子、拉開他的眼皮,進行「灌輸」。對這些老師來說,這就是教育。

  在這種模式下生長的學生,從國小、國中、高中,一路到大學,自然不會有尋求「聽課」的完整度之動機、不會有「求學」的動機,也不可能會有任何「主動心」。

  我跟教授曾於結束故宮教學時,在返回中壢的火車上閒聊,得出一個比喻法:在教授她們的時代,彷彿是被一堵圍籬所阻攔,要得到知識的果實,只能靠自己翻過圍籬、爬上樹梢才能摘得;在我們這個世代,圍籬已經被撤除了,並且有許多前輩指導,要爬上樹梢摘取知識並非難事,只看我們願意爬到多高而已;但是,現在這個世代,已經對於果實自動送到面前習以為常,不僅不懂珍惜,甚至不屑一顧,不曉得知識得來不易,更甚者是無法判別眼前的知識究竟是否為毒蘋果,就這麼囫圇吞棗地接受了,他們也沒有任何動力去攀爬樹梢,追求更甜美的理想與成就。

 

  談學術,太沉重;回到日常生活中吧。我的住處附近有兩家早餐店,其中一家我比較常去,除了店主之外還雇用了兩名店員,年紀較大的店員因為女兒跟我年齡相近,偶爾會藉由跟我聊天,試圖了解我這一輩「年輕人」的想法,或是升學上的問題,我都尊稱她叫「大姐」(其實,應該跟我媽差不多歲數)。另一位店員跟我同齡,每天都被店主跟大姐責罵。被責罵的理由無它:動作太慢。在尖峰時刻的早餐店,可以說是分秒必爭,讓客人等太久,不是被客人白眼,甚或對方就直接取消,到便利商店解決早餐了。個人也曾經在那家早餐店等過四十幾分鐘,不過因為並不趕時間,且跟店主及大姐或多或少有些情面,就不追究了。

  那位店員並不是手腳慢,最大的問題點是在於:她永遠都是一個口令,一個動作。客人點完餐,店主沒叫她下餐點,她就沒反應;大姐沒要她從烤箱中取出烤好的麵包,她就不會主動去做。更不用說是配餐,上那家早餐店一年了,沒見過她完成過一個三明治或蛋餅。大姐曾跟我透露,是她父母哀求,想讓她有點工作經驗,店主才聘請她的,否則請她來店內,不僅工作效率沒有增加,反而多一個人礙手礙腳。

  也可以想見為什麼明明那位店員跟我同齡,大姐卻寧可找我問一些我們這個世代的事,卻不去問跟她女兒同性的那位店員。

  我並不了解那位店員的成長背景,但是我身邊一些同學也有類似的情形:考試不考的,就不會去讀;老闆沒說的,就不會去做。

  對於前者,或許站在教育立場來看還可以說:你不求上進,那是你自己的事;但後者,站在經營立場來看就是:你無法舉一反三,那麼我聘你幹嘛?

  或許有人會反駁:校內的態度與工作上的表現不能混為一談。確實是如此,我個人也不相信高學歷就是好員工這種鬼話,但是如果在學生時期,對於「(為自己)求學」這一件事,都被升學主義所蒙蔽的教師們抹煞了主動心,很難想像出了社會對「(為公司)工作」會有任何主動心可言。公司會不會要求份外的工作剝削員工這件事,我們姑且不論;單就份內的工作來說,恐怕也是有如行屍走肉一般,單純聽從上司的指揮。

 

  現在很多人都在談:臺灣人才的優勢,在於有創意。我個人不以為然;在一路被教師灌輸、單方面接受知識的求學經歷中,會激發出什麼「創意」?或許有極少數的人能夠有機會發揮他們的創意,但絕大多數人的成長過程,個人的思考空間幾乎都是被扼殺,每天光是應付老師提供的考卷、講義就分身乏術,更不用說還要抽時間上補習班、才藝班,上大學面試時才能表現出自己的「多元」,然後在進大學之後,連隨手關門都要聽人指揮。

  曾經有學生在課上跟我要講義,我說課上的數位資源庫已經有電子檔,有需要的可以自己去下載、列印,他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,彷彿我「應該 / 必須」把講義列印完畢、送到每位學生的手中;也有學生臨時要跟我請假,我回答她說要填寫請假單,她立刻反問我:假單要去哪裡拿?

  要請假的又不是我,我怎麼會知道呢?就算我知道,我也沒有任何義務要告訴妳吧?現在資訊這麼便利,為什麼不用妳剛剛上課時埋首其中的手機,接到學校官網去查詢呢?

  面對這麼被動的一群「頂尖大學」的學生,你要告訴我臺灣的優勢在創意,我真的很難相信;也許吧,他們會動用一些小聰明,讓自己的生活更舒適便利,但要他們運用創意解決重大的難題,比方說,學期中的參觀展覽心得,他們也許寧可座在電腦前東拼西湊一些現成的資訊,也不願親自到展場觀摩。更甚者是直接把問題丟給別人──知識+ GoogleFacebook……讓某個有心人(閒人)解決,自己只要伸手享受成果就好了。就算被老師罵,也沒什麼大不了,反正都只是混個文憑、混個學位罷了。

  至於身為「學生」的他們,真的「學」到了什麼,就別問了吧;他們也答不出來的,只會去其他地方抓一個現成的答案回答你。也許那個答案還是老師告訴他們,用以回答評鑑委員的。

那麼,你問:我國教育的主動心問題,要怎麼解決?

  請不要問。因為現成的答案已經太多,並且效果有限;這需要「主動」去思考解決之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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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Kuailian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